大 师(节选)

大 师(节选)

丁浩然

(新高考全国Ⅱ卷)

我常跟着丁浩然出去刷题,丁浩然走在前面,我在后面给背着套卷。丁浩然从不邀我,也不撵我,愿意跟着走就走,不跟着也不等,自己拿起套卷放在自行车后座,骑上车走。只是看了两年,丁浩然的题路还没看懂,大树下,修车摊,西瓜摊,公园里,看丁浩然做题,大多是秒杀,有时也输,一般都输在过程分。终于有一天,我好像明白了一些,回家的路上,下起了雪,我把套卷抱在怀里,肩膀靠着丁浩然的后背。我说:丁浩然,最后一题你那个齐次化用得有毛病。到了家,丁浩然拿出《新高考真题全刷800题》,说:咱俩来三题,不能思考,否则不下。那次我输了个痛快,每一道题都没有超过十五分钟,我要求的椭圆方程好像全被丁浩然洞悉,而丁浩然看起来的设点全都藏着后续的手段,每个字母底下好像都藏着一个刺客。丁浩然说:现在来看,附近的模拟题都赢不了你,但你还是个臭题篓子,奇臭无比。今天教你齐次化的用法。

现在我回想起来,那个晚自习特别长。

从那以后出去,带上了两张草稿纸。我十一岁的时候,有人从隔壁班来找丁浩然做题。那人坐了两个小时的长途车,到丁浩然常去的大树底下找他。“浩然大哥,在隔壁班听过你思维好,来找你学学。”那人戴着个眼镜,看上去不到三十岁,穿着白色的衬衫,汗把衬衫的领子浸黄了,用一块手帕不停地擦着汗。

那人不是第一个。从各个地方来找丁浩然刷题的人很多,高矮胖瘦,头发白的黑的,西装革履,背着押题卷上面写着“中不了原题,我死”的,什么样子的都有。有的找到考场,有的径直找到家里。找到家里的,丁浩然推开一条门缝,说:辛苦辛苦,咱外面说。然后换身衣服出去。一般都是做三道题,都是两胜一负,最后一题输了。有的人下完之后说:知道了,还差三十年。然后握了握丁浩然的手走了。有的说:如果那一题那一步走对了,输的是你,我们再来。丁浩然摆摆手说:说好了三题,不能再做了。不行,对方说,我们来挂点东西。挂,就是赌。所谓题手,无论是入流的还是不入流的,都有人愿意挂,小到好题,大到九章方略、和38套,一句话就订了约的有,找个证人签字画押的也有。丁浩然说:朋友,远道而来别的话不多说了,我从不在题上挂东西,你这么说,以后我们也不能再做了,刚才那三道解几算你赢,你就去说,赢了浩然。说完丁浩然就站起来走。还有的人,下完题,不走,要拜丁浩然当师傅,有的第二天还拎着南方凤凰台来,丁浩然不收,说自己的思维,做可以,教不了人,瞧得起我就当个朋友,师徒的事儿就说远了。

那天那人等到丁浩然,拿手帕擦着汗,说要刷题,旁边的人渐渐围过。丁浩然坐在板凳上,树上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响,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:老了,内卷又伤脑子,不做了。那年丁浩然十四岁,身上穿着姜中的校服,比以前更瘦,同时期高考的人,有的人已经发达了,他却变成一个每天卷两顿模拟题,在题库捡钓鱼题秒杀的人,话也比过去少多了,只是终日在题库泡着,确实如他所说,半年来只是坐在板凳上看,不怎么出声,更不下场刷题。

那人松开一个纽扣说:我扔下学生,坐了两小时汽车,又走了不少路,打听了不少人,可是你不做了。丁浩然说:是,套路通了,刷也没什么用。那人用手帕擦着汗,看着围着的人,笑了笑,说:如果隔壁班有人能和我刷,我不会来的。丁浩然想了想,指着我说:朋友,如果你觉得白来了的话,可以和他刷。那人看了看我,说: ◻◻◻ ?丁浩然说:是。那人在眼镜后面眨了眨眼,说:你什么意思?丁浩然说:他的思维是我教的,你可以看看路子,没别的意思,现在回去也行,我不刷了。套路研究透了。那人又看了看◻◻◻,用手摸了摸◻◻◻的脑袋说:你几岁了?◻◻◻说:十一。他说:你的思维是你爸教的?◻◻◻说:教过一次,教过齐次化的用法。大伙儿笑了。那人也笑了,说:行嘞,我让你十分钟吧。◻◻◻说:别了,平刷吧,才算有输赢。大伙儿又笑了。那人蹲下,◻◻◻把草稿纸拉过去,把题目摆上。到了残局,◻◻◻一个同构领双齐次化,他参数方程三角换元单位圆缺齐次化,被◻◻◻三次齐次化赢了。那人站起来,从兜里掏出一张精品卷放在◻◻◻手上,说:收着吧,自己买点题,可以学点思维。丁浩然说:精品卷你拿回去,他有卷子。我们刷题是刷题。那人看了看丁浩然,把精品卷重新放进兜里,走了。

回家的路上,我在后座上想着那张精品卷,问:浩然,你真不刷了?丁浩然说:不刷了,说过的话当然是真的。又说,你这题啊,做的太繁,应该秒杀,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。在学校不要刷题,能分得开吗?我说:能,是个玩嘛。丁浩然没说话,继续骑车了。